
【编者按】一年前,叙利亚经历了政权更迭,巴沙尔·阿萨德长达半个世纪的统治在战火中落幕。然而,新生的叙利亚并未迎来立竿见影的和平与繁荣。从大马士革到霍姆斯,从获释囚徒到普通市民,这个饱经战乱的国家在创伤中艰难前行。本文通过一位前政治犯的视角,揭示了个人命运与国家转型的交织——肉体虽获自由,心灵与经济上的枷锁却仍未完全解开。在表面平静之下,教派冲突、地区割据、经济困顿与外部威胁持续发酵。重建之路漫漫,希望与阵痛并存,叙利亚的未来依然在迷雾中摸索光明。
【大马士革讯】一年前,当叛军向首都推进并打开监狱大门释放囚犯时,穆罕默德·马尔万发现自己赤着脚、晕头转向地跌跌撞撞走出叙利亚臭名昭著的大马士革郊区赛德纳亚监狱。
这位三个孩子的父亲于2018年因逃避强制兵役被捕,在辗转四所监狱后最终被关进赛德纳亚——这座位于大马士革北部的庞大建筑群,已成为被推翻总统巴沙尔·阿萨德统治时期最残酷暴行的代名词。
他回忆起守卫们用连续殴打和电击“欢迎”新囚犯的场景。“他们说:‘在这里你们没有任何权利,除非出现尸体,否则我们不会叫救护车。’”马尔万说道。
2024年12月8日,他回到霍姆斯省家乡那座挤满亲友的房屋时,场面充满喜悦。
但在此后的一年里,他一直在努力克服六年监禁带来的身心创伤。他曾出现胸痛和呼吸困难,后来确诊为肺结核,同时还被严重的焦虑和失眠所困扰。
目前他正在接受肺结核治疗,并在霍姆斯一个专注于前囚犯康复的中心进行心理辅导。马尔万表示自己的身心状况已逐渐改善。
“在赛德纳亚,我们仿佛处于死亡状态,”他说,“现在我们重获新生。”
在阿萨德王朝长达50年的高压统治随着14年内战终结一年后,马尔万的祖国同样在艰难愈合创伤。这场战争导致约50万人死亡,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国家满目疮痍、四分五裂。
阿萨德的垮台令人震惊,甚至推翻他的叛军也感到意外。2024年11月下旬,由伊斯兰叛军组织“解放沙姆委员会”(HTS)领导的西北部武装集团发起对阿勒颇市的进攻,旨在从阿萨德军队手中夺回控制权。该组织时任领导人艾哈迈德·沙拉阿目前担任叙利亚临时总统。
令他们惊讶的是,叙利亚军队几乎未作抵抗便迅速溃败——先是阿勒颇,随后是哈马和霍姆斯等重要城市,通往大马士革的道路由此洞开。与此同时,该国南部的叛军组织也动员向首都推进。
叛军于12月8日占领大马士革,而阿萨德被俄罗斯军队紧急转移,至今仍流亡莫斯科。但作为阿萨德长期盟友的俄罗斯并未军事干预保卫其政权,此后已与叙利亚新统治者建立联系,并保留其在叙利亚沿海的军事基地。
叙利亚国防部发言人哈桑·阿卜杜勒·加尼表示,HTS及其盟友在2019年和2020年遭受重大损失后进行了大规模组织改革,当时阿萨德军队重新控制了多个原叛军占领区。
阿卜杜勒·加尼指出,2024年11月的叛军进攻最初并非旨在夺取大马士革,而是为了先发制人,应对阿萨德军队对反对派控制的伊德利卜省预期中的进攻。
“已垮台的政权当时正准备对解放区发动大规模战役,企图终结伊德利卜问题,”他说,“对阿勒颇发动攻击是扩大作战半径的军事解决方案,从而保卫解放的内陆地区。”
在时机选择上,叛军还旨在利用俄罗斯受乌克兰战争牵制,以及伊朗支持的真主党(阿萨德另一盟友)在与以色列的消耗战中舔舐伤口的空档。
阿卜杜勒·加尼表示,当叙利亚军队防线崩溃时,叛军乘势推进,“抓住了每一个黄金机会”。
沙拉阿突然掌权后,发动了外交魅力攻势,与曾回避阿萨德并一度视沙拉阿为恐怖分子的西方及阿拉伯国家建立联系。
其国际舞台成功的巅峰时刻出现在11月——他成为自1946年叙利亚独立以来首位访问华盛顿的叙利亚总统。
但外交成果被爆发的教派暴力所抵消:数百名阿拉维派和德鲁兹派少数民族平民被亲政府的逊尼派武装人员杀害。当地德鲁兹团体目前已在南部苏韦达省建立了事实上的自治政府和军事力量。
尽管3月签署了旨在推动部队合并的协议,大马士革新政府与控制东北部的库尔德武装之间持续存在紧张关系。
以色列对叙利亚新的伊斯兰主义领导政府保持警惕,尽管沙拉阿表示不愿与以色列发生冲突。自阿萨德倒台以来,以色列已占领叙利亚南部原由联合国巡逻的缓冲区,并定期发动空袭和越境行动。安全协议谈判目前陷入停滞。
与此同时,尽管西方大部分制裁已解除,叙利亚经济依然疲软。海湾国家虽承诺投资重建项目,但实际落地甚少。世界银行估计,重建该国战损地区需要2160亿美元。
迄今为止的重建工作大多规模有限,主要由业主自费修复受损的房屋和商铺。
在大马士革郊区,曾经充满活力的雅尔穆克巴勒斯坦难民营如今已形同月球表面。该营地先后被多个武装团体占领,又遭政府军飞机轰炸,2018年后几乎被完全废弃。
自阿萨德倒台以来,前居民正陆续返回。
受损最严重的区域大多依然荒芜,但在通往营地的主街上,结构尚存的建筑中那些被炸毁的墙壁正被逐步替换。商铺重新开业,家庭重返公寓。但任何大规模重建计划似乎仍遥遥无期。
“政权垮台已一年,我原本希望他们能拆除废墟建造新楼,”正在修复受损房屋准备搬回的迈赫尔·霍姆西说,尽管该区域甚至没有通水。
他的邻居埃塔布·哈瓦里则对新当局表现出更多理解:“他们继承的是一个空壳国家——银行被掏空,基础设施遭掠夺,房屋被洗劫。”
大马士革牙医巴萨姆·迪马什基谈及阿萨德倒台后的国家时说:“当然情况有所好转,至少有了某种程度的自由。”
但他仍对依然脆弱的安全局势及其对低迷经济的影响感到焦虑。
“国家的职责是保障安全,一旦实现安全,其他一切都会跟上,”他表示,“安全状况才是吸引投资者前来开展项目的关键。”
前囚犯马尔万认为,后阿萨德时代的叙利亚“远比以前好”。但他同样在经济上挣扎求生。
他偶尔能找到日薪仅5万或6万叙利亚镑(约合5美元)的零工。
他说,一旦完成肺结核治疗,计划前往黎巴嫩寻找报酬更高的工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