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在碧海蓝天的旅游天堂济州岛背后，埋藏着一段被鲜血浸透的黑暗往事。1948年春天，这座如今以樱花与火山海岸闻名的岛屿，见证了惨绝人寰的"济州四三事件"。十万岛民中近三分之一殒命于枪火，而这段历史在军政府铁腕统治下被噤声半个世纪。当导演河明美手持镜头走进汉拿山的暴风雪，当金香起饰演的年轻母亲在枪声中紧握女儿奔逃，我们看到的不仅是幸存者的史诗，更是被刻意遗忘的集体记忆正在破土重生。这部以冰霜中绽放的汉兰兰花为名的电影，用最质朴的方言与最炽热的母性，让世界听见济州岛的泣血绝唱。

　　导演河明美在生存剧《汉兰》中重探济州被掩埋的历史，讲述韩国最黑暗大屠杀的故事

　　济州岛每年吸引数百万游客。人们为樱花与火山海滩而来，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的遗产地和豪华蜜月度假村而来。但大多数游客不知道的是，这片土地下埋葬着1947至1954年间遇难的三万余人——据估算，相当于当时岛上约十分之一的人口。

　　被称为"济州四三事件"的这段血腥岁月，始于反对在美军占领的南方单独举行选举的起义。当时许多人担忧选举将使朝鲜半岛永久分裂，当抗议者拿起武器，当局的镇压手段堪称残暴。

　　在右翼准军事部队支持下，政府军横扫村庄，焚毁房屋，就地处决任何被怀疑有左翼倾向者。直到1960至1980年代的军事独裁时期，提及这段往事仍会让当地人身陷囹圄。

　　直到1980年代末韩国民主化后，艺术家们才开始拾起这段历史线索。近几十年来，反思这场大屠杀的作品持续涌现——吴篝2012年全素人出演的黑白电影《祭奠》荣获圣丹斯电影节世界电影评审团大奖。在日韩裔导演梁英姬2022年纪录片《汤与意识形态》中，通过母亲在事件中逃离济州的经历，将家族创伤与日本韩裔离散史相连。

　　更有韩江2021年小说《我们不分离》——这部关于承袭之痛的沉思录，跟随女主角穿越白雪覆盖的济州岛。去年韩江荣获诺贝尔文学奖后，这段曾被压抑的叙事终于抵达全球读者。

　　而今河明美执导的《汉兰》将于11月26日上映。童星出道，曾出演《与神同行》《闲山岛》等爆款作品的金香起，此次饰演在绝境中求生的年轻母亲。片名恰如其分地取自严冬依然在汉拿山绽放的兰花，喻指在寒风中倔强生存的坚韧生命。

　　周三在首尔龙山CGV举行的发布会上，河导演透露创作缘起。在济岛居住十三年的她每年都参加四三纪念活动，但内心始终萦绕着不安。"我总觉得仅仅到场哀悼远远不够，"她说，"我想理解经历这场灾难的人们，真正认识他们。这似乎是分担他们痛苦的唯一真诚方式。"

　　影片聚焦嫁给加入山区游击队的教师的美珍（金香起饰）。当政府军突袭海岸村庄时，她随村民逃往山洞，却不得不抛下幼女海生（金敏载饰）与婆婆。留守者尽数遭射杀，海生却奇迹生还，母女重逢后开启跨越山海的大逃亡，在军队围剿中挣扎求存。

　　在这场漫长艰辛的旅途中，《汉兰》将镜头聚焦于更私密、更赤裸的人性叙事。开场字幕交代教科书般干涩的政治背景后，影片全然沉浸于母女的孤独磨难。我们几乎完全通过她们的双眼目睹暴力，对宏观战事与政治博弈着墨甚少，却能感受到四面逼近的死亡威胁。影片甚至对左翼起义军也未加袒护——暗示他们同样是岛上暴力漩涡的共谋。

　　这种独特视角使作品跳脱历史文献的桎梏，不知是匠心独运还是独立制片预算受限所致。当河导演避开意识形态专注母性本能时，她冒险将特定历史悲剧泛化为可发生于任何时空的灾难叙事。

　　但这种私密化叙事亦蕴含力量。影片最动人的时刻，是看着美珍与海生以赤裸的求生意志穿越旷野，在济州如画景致中谱写生命赞歌。河导演以油画般的镜头捕捉海岛奇观，让人物在苍茫天地间构成极具原始张力的画面，为母女挣扎注入史诗般的壮美。

　　影片另一亮点是对语言真实性的极致追求。几乎全片采用晦涩难懂的济州方言，连韩语观众也需借助字幕。导演透露组建五位方言教练团队打磨细节："岛上不同区域发音各异，我们为演员匹配角色出身地的教练。"

　　出道二十年的金香起为角色筹备数月："掌握方言是重中之重。在首尔进行一对一训练后，我们实地勘景让我亲身走过每寸土地……在济州拍摄让人完全沉浸，环境本身就在帮演员表演。"

　　她坦言接拍前对这段历史知之甚少："很多人都不了解。这段历史长期成为禁忌，我大多是在拍摄过程中学习的。"她提及走访济州大屠杀遗址的经历："亲临那些地方让我真正理解我们要呈现什么。"

　　四岁的金敏载在发布会抢尽风头，被问及感言时踮脚够到话筒："多谢来看《汉兰》，"她用济州方言说完后切换标准韩语，"请多写好评，帮我们宣传呀。"

　　《汉兰》九月在爱知国际女性影展首映，上月于济州本地展映。赴日前河导演曾担忧影片过于本土化，但日本观众的反应令她动容："人们将影片与自身历史相连，询问三一独立运动后，也开始讲述自己国家的创伤。有人说这部电影让他们想深入了解济州往事——仿佛打开了认知的通道。这样的回应对我们意义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