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在城市的记忆长河中，公共艺术往往承载着超越审美的复杂情感。旧金山瓦扬古喷泉的故事，正是一场关于"丑陋"与"灵魂"的世纪争论。这座被《旧金山纪事报》嘲讽为"里氏10级废墟"的水景装置，在半个世纪的时光里既遭受着建筑评论家的毒舌抨击，又孕育着滑板少年的青春记忆，甚至见证过U2主唱波诺的即兴涂鸦。当2900万美元的修复账单遇上"不符合残疾人法案"的现实困境，当96岁艺术家颤抖着说出"摧毁它是旧金山的耻辱"，这场争论早已超越建筑存废本身，成为当代城市如何对待争议遗产的隐喻。或许正如一位艺术史学者所言："它不是杰作，却以惊人的生命力镌刻着一个时代的执念与荒诞。"

　　瓦扬古喷泉——这个曾经每分钟从旧金山湾附近广场喷涌113,560升水的混凝土管状迷宫，被赋予过太多称谓。最常听见的，是"丑陋"。

　　《旧金山纪事报》20世纪首席专栏作家赫布·凯恩曾评价这座喷泉如同坍塌的建筑物，称其震撼程度堪比"里氏10级地震"。

　　普利策奖得主、建筑评论家艾伦·坦科在《旧金山》杂志上几乎用尽贬义词，怒斥这座喷泉是"难以置信的丑陋、粗野、自负又愚钝的混凝土块"，仿佛"被方形肠道的巨型混凝土狗排出的粪便"。

　　因此当市政府提议用本土景观、野餐区等设施取代这座备受诟病的喷泉时，外人或许以为会迎来满堂彩。

　　但这里是旧金山，每个行动都会激起反作用力。

　　支持者们声称，摧毁瓦扬古喷泉等于抹杀历史与现代建筑，违背了这座城市"离经叛道"的基因。

　　1987年U2免费演唱会上，主唱波诺在1971年落成的喷泉上喷涂了"摇滚阻挡车流"的字样。这座雕塑的台阶与平台更在1990年代成为滑板圣地。

　　"它古怪又特别，"滑板爱好者兼艺术史学家泰德·巴罗说，"是旧金山的象征。"

　　96岁的阿曼德·瓦扬古在蒙特利尔工作室视频访谈中表示，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属于人民。

　　"我相信人们爱它，"他说，"虽被遗忘，但它依然活着。"

　　自称永远保持创作欢愉的老人声音骤然低沉："但我深受伤害。"

　　白发如先知的他发出警告："若摧毁它，将成为旧金山市的耻辱。"

　　在喷泉全盛时期，人们穿行于710吨重的雕塑中，水声淹没了后方高架路的喧嚣。

　　1989年洛马普列塔地震两年后，受损高架路被拆除，喷泉裸露原地，失去了部分存在意义。

　　如今 Embarcadero 广场上，围栏内的喷泉早已停水，旁边挤着匹克球场。

　　喷泉一侧成了推购物车流浪者的小小聚集地。

　　坐落于市场街尽头的东北角，这座喷泉与波光粼粼的海湾为邻，渡轮载着乘客通往索萨利托、天使岛等地。

　　每周六，数千游客涌入渡轮大厦农贸市场，争抢传教黑无花果、柠檬马鞭草、猴头菇等湾区特色物产。

　　但九月末那个晴好的周六正午，喷泉周边空无一人，连流浪者都未见踪影。

　　旧金山已提出耗资3500万美元的公私合营广场改造计划。

　　八月市立公园管理局要求艺术委员会批准移除喷泉，称其构成"设计制约"。

　　近期政府报告认定：喷泉机电系统已失效，存在地震安全隐患且含危险材料，不符合《美国残疾人法案》规范。

　　技术上并非不可修复——只是需要2895万美元。

　　"流水奔腾时它非常酷，"七人艺术委员会主席凯特·安德森坦言，"但既为喷泉而生，干涸便失去灵魂。"

　　1960年代末，市政府举办设计竞赛，加拿大著名雕塑家瓦扬古脱颖而出。

　　74年艺术生涯中，他的金属、木材与混凝土作品遍布魁北克博物馆与公共空间。

　　尽管其作品被收录于《粗野主义建筑图鉴》，他在访谈中坦言："我不懂什么粗野主义"。

　　瓦扬古喷泉的命运引发对争议公共艺术的思考。

　　"虽非杰作，却以磅礴生命力定格时代印记，"《纪事报》前建筑评论员约翰·金评价，"这是美国都市真正诡异的公共艺术，见证着世纪中期的失误。"而这正是他主张保留的理由。

　　金指出，1960年代建筑师相信宏大空间能凝聚人群，但往往"这些空间最终沦为虚空"。

　　本月艺术委员会会议上，支持与反对者势均力敌。

　　"对于曾感到格格不入的人，这座怪异雕塑直击心灵，"现代建筑保护组织总监莉兹·韦特克斯说，"这正是他们选择旧金山的原因。"

　　下一位发言者则直斥其为"视觉污染"。

　　代表湾区企业的湾区委员会高管朱利安·莱克每日经过喷泉，认为它已过时："完全可以用同样古怪但更振奋人心的作品替代。"

　　文化景观基金会CEO查尔斯·伯恩鲍姆指责市政府造成困局："超过十年的维护缺失与活动空白，让人们感受不到欢迎。"

　　公园管理局发言人塔玛拉·阿帕顿辩白："非刻意忽视，而是老化系统已无法维护。"

　　四月，瓦扬古通过子女手机新闻得知喷泉危机。

　　"震惊于市政府从未联系父亲，"同样身为雕塑家的33岁儿子亚历克西斯说。

　　五月，瓦扬古家族在魁北克及加拿大使馆代表陪同下与市政府会面。

　　"对方礼貌，"亚历克西斯感受深刻，"但感觉早已决心拆除。"

　　石溪大学公共艺术专家米歇尔·博加特教授指出："当权者认为丑陋或冒犯时，公共喷泉常遭拆除迁移。"

　　八月，律师向旧金山发出禁止令，警告破坏喷泉将侵犯瓦扬古的"精神权利"。

　　博加特补充道："作品一旦纳入城市收藏，艺术家便失去掌控权。"

　　当艺术委员会准备表决喷泉命运时，瓦扬古仍在创作，正打磨自己菱形黑花岗岩墓碑的设计。

　　他相信喷泉应该比他更长寿。

　　"她还很年轻，"艺术家轻抚图纸，"理应再屹立数百年。"

　　本文原载于《纽约时报》

　　作者：卡罗尔·波加什

　　摄影：亚伦·沃杰克、纪尧姆·西蒙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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